大半夜,仍有一間麵包店燈火通明。
「新年第一個夢是預知夢喔?」她揉著麵團,一邊問,「不過在哪天啊?我跨年那天沒有要睡覺。」
「其他師傅呢?」男人問。
「我讓他們去休息了。」她說,「大部分人都希望能夠和家人一起過跨年吧?」
「妳不希望休假嗎?」男人繼續問著。
「有沒有這個假對我都沒差吧。」她經常加班或者半夜把店門打開,有沒有休假其實都沒什麼關係。
「一月一日那天總得休假?」男人不放棄地繼續問。
「你很煩欸,有事就直接說可以嗎?麵包店沒有在跟著休國定假日的。」她不耐煩地擺擺手。
她正在研發新口味的麵包,沒時間討論什麼休不休假。
「我只是想說——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男人看著她完全沒有要理人的意思,語氣有些挫敗。
「不要。」她說,「麵包比你好看太多了。」
「希望這個麵包不是指資本主義。」男人說完又被瞪了一眼。
她將麵團放在發酵箱裡,確定麵團沒有大礙才雙手環胸面對男人。
「理由?」
「蛤?」
「不是想要出門?」
「喔!」
她看著男人,等待男人嘴巴至少講一句中聽話。
「就是想說爬爬山嘛……對眼睛很好啊,也對身體好……」雖然能夠單手拿一整大袋麵粉的人好像不太需要擔心身體不好。
「眼睛喔。」她想了一下,手往臉部的地方摸去——其中一隻眼睛戴著眼罩。
男人緊張地等待她的答覆。
「師傅們大概會很高興有個大魔頭不在吧。」她嘆了口氣。
這是答應的意思?男人大叫了一聲,把她抱起來轉了好大一圈。
「幹麻啊!」換她尖叫了,她用力拍打男人的背,希望能趕快背放下來。
「太高興了嘛!」男人笑著說,把她給放了下來。
「這有甚麼好高興的,就只是出去爬山吧?」她沒好氣地說,開始著手準備其他麵包的材料。
「畢竟我們很久沒出去了。」男人看得出來她要做甚麼,也跟著加入幫忙。
好像是這樣沒錯。
從了那天不知為何突然失去光明,又幸運地撈回一半之後,她就沒有將視線從麵包上移開了。
這份僅存的光不知道何時才會消失,很害怕再也看不到自己最喜歡的東西。
那些來自黑暗的手隨時會回來抓住她,恐懼讓她無法停止向前奔跑。
也許是時候該休息了。



12/31
她終於把最後一個蛋糕給烤完交給門市人員,累得趴在桌上休息。
那個男的說甚麼來著?新年第一個夢嗎?是今天跨一月一日?還是一月一日跨一月二日?
第一個夢是預知夢?但如果這個夢發生在一月一日,那就算初夢吧?
她不敢睡。
如果這個夢告訴她黑暗遲早會回歸……
後面她就沒敢繼續想下去。
這是迷信吧?
思緒混進她的腦海內,與強烈的睏意對決著。
最終仍不敵強烈的睡意,趴在桌上睡死。



天氣仍一樣的明亮,早晨的大街上沒有甚麼人。
這種天氣應該是要睡覺,或者回麵包店電那些跨年隔天還不請假的師傅們。
沒睡飽東西怎麼做得好吃?
「你怎麼不去爬山了?」她手上提著一大袋的法國麵包,表皮酥脆裡面輕盈,是她的得意之作,為了在登頂之後能夠看著風景吃掉。
「我妹的朋友傳訊息告訴我,我妹要回去街頭唱歌。」男人說,「真是,已經冷凍一年了,這樣鬧不知道還要冷凍多久。」
「你有妹妹?」她原本想拿起法國麵包吃,但如果是要找人的話,這個也許可以給對方嚐嚐。
「我沒講對吧?因為她其實還是有點名氣啦,所以太招搖對她不是一件好事。」不過可以的話,他也想跟所有人大聲的說那是他妹妹,是讓他驕傲的那個妹妹。
「喔,是蘇拉嗎?」她隨口講了一個名字。
「!?」男人震驚的表情已經說出答案了。
「你們其實長得蠻像的。」店裡年輕師傅們都很喜歡的偶像?歌手?她對於現在流行甚麼其實一點概念也沒有。
「也是啦。」男人歪頭一想,也的確不難看出來。
她知道那個蘇拉是一個非常漂亮的人,很會唱歌,前陣子似乎有個節目的出演要用投票決定,師傅們一直逼她拿手機出來,所以她非常有印象。
最後仍然不敵對手,這一切如果不是那群壓力大就會聒噪的師傅們的話她可能完全不會知道。
只是這個壓力來源好像是她,雖然總是感到抱歉,但麵包畢竟是要賣的。
麵包就簡單多了,只要比對手更好吃就能獲勝,這讓她很敬佩蘇拉這樣子需要人氣的職業。
「到了。」男人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回來,指著的不遠處有一個戴口罩的女生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歌,而且還沒設置打賞箱。
不是因為沒工作所以才打算出來?
一大早人不多,男人就這麼帶著她走到蘇拉面前。
「妹啊!」男人叫了聲,「就叫妳不要跑出來,手機還給我關機!」
「哥?」蘇拉停下了動作,看了一眼男人,又看了眼她。
「嗨。」她主動打起了招呼。
「這是你說的那個麵包師傅嗎?」蘇拉問,對她點了點頭。
「要不要吃法棍?」她問,將切成小塊的法國麵包遞給了對方,「剛烤出來的。」
蘇拉接過了法國麵包,一臉狐疑的看著她。
「妳哥哥擔心妳,所以取消了爬山,讓我一起來找妳。」她說。
蘇拉看了一眼男人,嘆了口氣,把麵包吃掉,隨後,眼神突然閃爍了起來。
「超好吃!」蘇拉看著她。
「是吧!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流的麵包師傅。」她笑了起來。
蘇拉的笑容又很快的消失了。
「啊……是不是只有我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呢?」蘇拉看著她問,「總是看著其他人在夢想的路上閃耀著,而我卻是怎麼爬都爬不到,只能靠著這樣子,卑微地做著。」
「妳的夢想是什麼呢?」她問,坐在地上看著蘇拉。
「我想站在舞台上,很大很大的舞台,那裏有很多人聽著我唱歌。」蘇拉說。
「妳還在唱歌喔。」她說。
蘇拉還有辦法唱著歌啊,她則是不知何時會失去光明。
「其實我也知道我這樣做公司肯定會凍我更久。」蘇拉表情苦澀,「但我真的好想、好想唱歌……」
她好像看到了剛失明的自己。
在廚房打翻了無數次的材料就為了證明自己瞎了還能不靠別人幫忙做麵包,在確定還有一隻眼睛可以看見的時候,跪在地上痛哭的自己。
未來的迷茫,以及自己對某一種事情的渴望,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現在的她仍然也是,害怕著那隨時有可能發生的未來。
「我曾經以為我永遠不能做麵包。」她拉開自己的眼罩,「我只剩下一隻眼睛,這是我最後的光明,當然瞎了還是可以做這些事情,但我將永遠失去自己最愛的景色。」
麵包發酵膨脹、在烤箱裡漸漸變色的那些樣子,全都被黑暗取代。
「如果我注定要失去些什麼,至少我要讓最後的這段日子都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她說。
這些害怕當然可以存在,但是這樣的恐懼仍然會抓住自己前進的步伐。
那些情感讓她提心吊膽的過生活,就因為害怕重回黑暗。
「我能做到嗎?」蘇拉看著他。
「最重要的是現在抓住喜愛之物的自己。」
這段話不僅是說給蘇拉,也是說給她自己聽。
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奔跑,用僅剩的視野收藏所有的世界。



「老闆……要不要吃早餐?雖然好像太早了……」
她聽到了最常被她罵的那個師傅的聲音,不耐煩的睜開眼睛。
「上班了嗎?」她問,鼻子嗅了嗅,聞到了麵包的香氣。
早上的燈光意外的刺眼。
「這你做的?」她問,難得沒有平常聞到的味道。
「今天早了點過來想嘗試新的配方。」那個師傅說,「哈哈!不然其他師傅先來我就沒辦法練習了。」
她也沒說甚麼,就把桌上的麵包拿起來吃。
「那個麵包大賽什麼時候舉行?」她問。
「老闆要報名嗎?」師傅期待地問,自從老闆受傷之後,幾乎就只窩在店裡做麵包了。
「管那麼多幹麻,你這個還可以,但比例還是很怪,我講了幾次?還有我不是說我在的時候廚房的燈不要全開嗎?」她不客氣地罵道。
「我沒有全開啊,現在才四點欸!」師傅委屈的說,他明明覺得很好吃啊,就這個魔頭沒有一次真正稱讚過他。
「!」她這次完全的坐起來,用手遮住那隻應該失明的眼睛。
這次才是平常看見的景色。
「老闆……」師傅被她完全嚇到了,
「離上班一個小時,就把我的配方告訴你吧。」她笑了起來,「雖然你在麵包大賽也擊敗不了我的。」
「欸欸……」師傅驚喜地叫道。



「搞什麼,大半夜傳簡訊來就是說不要爬山。」男人起床看見手機,雖然很無奈也只能這樣。
晚點再去店裡看看她吧,剛好他可以趁這個被放鴿子的空檔去看看回街上唱歌的妹妹。
不過因為害怕比賽可能的意外而不敢報名,現在願意敞開心胸的原因不知道是什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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