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之一】聽覺－寫作自耕農

▲

說實話，她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生氣過。
想叫他們都去死，都下地獄。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她極度厭惡被選擇的這一切，多數人的選擇、少數人的選擇，只要是被選擇這件事本身，就令人厭惡到想吐。
她用腳用力踹了一下桌子，桌子直接砸上牆壁發出劇烈的聲響。
「等、等等……」旁邊的朋友想拉住她，但也不敢伸手拉住她猛踹桌子的腳。
「憑甚麼是這種結果……」手機往牆上摔，她狠狠瞪著那碎裂的螢幕。
「但事實就是這樣，蘇拉……」朋友最終還是拉住她的腰，把她往後拖。
「我現在連生氣都不行是不是！？」她對著牆壁吼道。
「不是的……」朋友終於把她拉到沙發上坐著。
她們倆看起來都很喘。
「我已經很久沒有工作了。」她說，用力的捶了一下地板。
「這不是很好嗎？你可以放那麼久的假！」朋友說。
「但我下次工作是什麼時候？是一輩子的假嗎？」她反問。
「一定有因為妳的個人魅力而邀請妳工作的廠商。」朋友乾笑了幾聲。
「真有的話，就不用被選擇了不是嗎？」她氣餒地說，回到沙發上躺著。
上次接到工作已經大概一年前的事情了，雖然說生活並沒有因此而過不去，但她還是比較喜歡工作。
凡事都要聽公司的，大部分的事情也不能自己決定，因為自己的夢想而堅持了下來。
現在卻因為這樣給了自己一個不知何時會結束的空窗期。
「要不然，就回到妳熟悉的地方嘛……」朋友坐在沙發旁的地毯上。
「街頭？公司能允許嗎？」她問。
「試過才會知道。」朋友說。
她沒有回話。
如果不聽公司的話就隨便做一些事情，不僅容易造成他們的困擾，更有可能沒任何工作可接。
「不然妳要像妳的對手那樣搞一些吸引人點閱的花招嗎？」朋友看了看她。
這次之所以會讓她這麼生氣，是因為這個工作機會是投票投出來的。
沒有公司的幫忙，她就算盡可能每天都更新了SNS，最終結果還是不盡人意。
她並不是生氣自己的對手，而是生氣用他人評價決定的這一切。
「我不確定妳對對手有什麼評價，但二選一的場面就是會搞成這麼尷尬。」朋友說。
「我很能理解。」她說，「包含有很多部分，也許那個人自己也無法決定，成為被選擇的人，製造新聞等等，我們都身不由己。」
「待在自己喜歡的地方總會快樂很多，蘇拉。」朋友背靠在沙發上。
這她也知道，根本就是講廢話。
她並沒有出名到可以賺取夠用一輩子的財富足以讓自己如此妄為。
「總是要選擇的嘛。」朋友說完，便走去廚房幫她準備晚餐。
這的確是很好的一句話，總是要選擇，但又能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回想起自己待在街頭的那幾年，生活窮苦倒也比現在快樂。
如果一直向上爬，失去最一開始的自己，又有何意義？

「我會回去。」

等朋友拿著東西走出廚房時，她這麼說。

○

「來了喔？確定要這麼絕？」在出門之前，朋友拿了一個鐵鎚。
「做就做廢話一堆。」她把螢幕碎裂的手機放到桌子上，搶過朋友手中的鐵槌。
深吸口氣，舉起槌子就用力地給它砸壞。
「網路線跟電話線通通都給它拔了。」她說，「這下他們想找也找不到我。」
朋友在一旁很想抱怨那些業力都會直接迴向給他，但這樣的話，她肯定又無法走下那一步了。
大清晨的，新年的一月一日，她站在街頭，戴著口罩，手上還有她的吉他。
好像回到第一次上街的時候，那時她也是站在一樣的地方，抱著一樣緊張的心情。
一定會有人問說，空窗一年跟那些已經很多年沒出來活動的人比起來到底算些什麼？
她也不知道，在等待的每個當下，告訴自己下次會以更好的面貌出現，結果迎來一次又一次的回絕，好像再停久一點，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有她的存在。
隨時都會有比她更優秀的人出來，這樣的恐懼感，讓她覺得她必須做些什麼。
即使迎來的是更久的冷凍，或者是再也沒有機會。

○

一開始仍有些笨拙，但隨著開始表演，她的表現越來越平穩。
這應該是她最喜歡的時光。
不是那個對工作極致渴求的那個蘇拉。
而是最一開始最愛唱歌的她。
人聚集越來越多，朋友的手機也開始不停的響，這讓朋友索性把手機也關了。
周遭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但她好像完全聽不見似的，完全沉浸在表演中。
那些憤怒、焦慮的感覺煙消雲散。
這麼喜歡的事物，能繼續下去的話就好了。

「蘇拉！」

她抬頭，她的哥哥帶著一個人站到她面前。
「不是吧！？妳失業了嗎！？」哥哥激動的大叫。
「哥……」她實在是很沒有臉面對一直以來過度關心她的哥哥。
「我很擔心！電話也不接！傳訊息也不回！」哥哥就如他所說的，那份擔心全部都表現在臉上了。
「我把手機砸了。」她回答得很乾脆。
「啊……真是……妳這樣子老照著自己心意行動……」哥哥嘆了一大口氣。
「這樣也沒甚麼不好吧。」哥哥旁邊的那人瞪了一眼，接著把手上的袋子遞給了她。
「妳是？」她問。
「店裡的師傅聽說我要來看妳，做了一大堆比平常還好吃的東西。」那人沒甚麼表情，「他們都是妳的粉絲。」
「欸？」她愣愣地接過袋子，裡面都是麵包。
「因為很好奇妳到底是誰，所以花了一整晚惡補妳的資訊，才發現妳就是師傅們整天叫我拿手機投票的人。」那人說，這剛好是戳進她心窩的一件事，但還在一堆人面前，她完全無法有任何反應。
「啊，妳什麼不提提這什麼……」哥哥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不過因為這件事，我才看了妳的一堆影片。」那人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她已經完全預料不到了。「關於選秀的那個訪問。」
她思考了一下，應該是指她提到拒絕擔任選秀節目評審的那個訪談。

○

「這麼說來，蘇拉妳好像已經有很多次拒絕擔任選秀節目的評審，可以問是為什麼嗎？」主持人在訪問完新專輯的相關事情之後，突然來個她沒有準備的問題。
「啊……」她看了一眼經紀人，但她想了一下還是得把自己認為的真正原因說出口：「我覺得由我自己這方面去評價、選擇任何一個人，而對於選手本身，被選擇及被評價這整件事本身都過於沉重。」
「怎麼說？」主持人問。
「我不確定實際是怎麼運作的，但是選秀節目本身，除了技能上的熟練程度還有美貌，似乎無法看見一個人的全貌及特質，當然妳要說成為一個好的藝人這三項就足夠，我也不能反駁什麼……只是我自己也不喜歡被這樣定義，那我怎能這樣去做選擇的人呢？就資歷上、就我的心境上，我可能還不夠資格。」
在粉絲心中是第一名就好了，那是安慰自己的話，但對自己的前途，你也能高興地說，下次捲土重來就好嗎？別騙人了。
她自己雖然不是從選秀出來的，但光是寄音檔去各間公司到最後被選擇，她其實也只是比較幸運而已，這樣的事實太過悲傷了。

○

「麵包的世界很單純，就是誰比較好吃跟外型好看，所以對妳這樣的職業感到佩服。」那人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很喜歡妳拒絕既定道路的樣子。」
「可是也因為這樣，我沒有工作了。」她笑得有些勉強。
「那有時間就來我們麵包店唱歌吧，我那些師傅應該肯掏錢吧。」那人倒是直截了當。「我想妳希望的，只是能做喜歡的事情。」
愣了愣，她的確只是想這樣，只是現在也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爆炸。
「再不濟就公開威脅啊。」那人突然勾住她的脖子，對著那些正在拍攝的路人大喊：「喂，一年了吧，冷凍成這樣是不是該換公司了？」
她整個腦袋轟的一聲，亂成一團。
「來，換妳了。」那人臉轉向她，用那自信的微笑示意她做事。
這絕對會出大事。
她吞了吞口水。
但她不就是早就知道會出事，才把手機砸爛了嗎？
「我、我想回到舞台上！」她大喊，「請讓我回去工作！」
「這力道真小，會不會威脅人啊？」那人一臉嫌棄，但還是笑了起來。
「喂、蘇拉，有記者跑來了！」她的朋友在旁邊打pass。
「這下糟了，哥哥，東西幫我帶回家，我先跑了。」她就只抓著一把吉他，立刻坐上朋友的機車跑路。
「欸、欸……」哥哥傻眼的看著一地的器材，這些，搬回家？

○

換了一台新手機，她一邊聽著公司的訓話，一邊看著娛樂版的頭條。
「世界麵包冠軍公開為歌手發聲……」朋友在一邊念著報紙內容，原來哥哥的朋友是世界麵包冠軍，這也太可怕了吧。
她掛上手機，一臉無奈的樣子。
「公司有跟妳說可以準備新專輯了嗎？」朋友看著她。
「啊……他們說要等新人結束整個專輯宣傳活動。」她說，但這樣就是快了吧？
雖然對這樣的結果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但如果當初沒有說出那個心情的話，也許她會比誰都還要後悔。
「真是太好了。」朋友笑著說。
「是啊。」
那個麵包師傅總覺得很眼熟，雖然他們真的完全沒見過面，也許她應該去拜訪一下那間麵包店了。